有專傢認為，“虐童事件”暴露的隻是民辦幼兒園問題的冰山一角。

　　“學生多，校舍少；民辦多，公辦少；幼兒多，教師少；教的多，玩的少。”廣東省教育廳副廳長朱超華列舉瞭學前教育存在的問題。朱超華還說，不少公辦幼兒園甚至為瞭賺錢，寧可把幼兒園承包出去收租金。據去年的統計，全省教育部門辦的幼兒園，5年減少瞭441所，集體辦幼兒園少瞭1000多所。

　　另外，廣州很多小區都沒有建幼兒園。“不少小區幼兒園還沒有移交教育部門，就被開發商出租瞭。”朱超華透露，現在全省無證幼兒園超過5000所，雖然存在一定安全隱患，但因為缺少足夠學位，又有社會需求，“如果一刀切，會造成新的‘入園難’問題”。

　　在飛速城市化中的廣東，一邊是民辦幼兒園爆發式增長下管理不到位，另一邊是公辦幼兒園供不應求的無奈格局，新困境成瞭一道道難以逾越的坎。

　　困境一 規模小師資弱“黑園”低質量生存

　　緊鎖的正門，散落的教具，曾經被孩子們塗鴉的課桌，現已蒙上一層浮塵。本應和小夥伴們嬉戲玩耍的小航航還呆在傢中，不時地問，“放假那麼久瞭，怎麼還不上課？”而在幼兒園課桌上航航寫的“我愛幼兒園”幾個大字還清晰可見。

　　記者看到已停止運營一月有餘的天河區東圃小惠幼兒園一片寂靜，門口已經被房東貼上瞭新的招租告示。

　　該園陳園長回憶起2年的辦園經歷，眼圈都紅瞭。她說，直接導致幼兒園關門的原因，是一名傢長因孩子被燙傷後不依不饒的投訴。不過她也感到好彩。“要是燙傷晚發生一個月，碰到瞭虐童事件就麻煩瞭！”

　　陳園長叫陳小惠，幼師畢業的她剛到廣州時租住在城中村，當地幾條村常住人口少說也有七八萬，但沒有一間正式的幼兒園，看到村裡大量適齡兒童因學費高昂、路途遙遠等原因而不能上幼兒園，跟著父母成天混在工地或菜場，覺得有些可惜，於是她便萌生瞭辦園的想法。

　　“你想想，幾萬人口的片區，這些孩子成天亂跑也夠危險的。”有著這樣的想法，陳園長開始籌辦幼兒園。

　　在城中村，合適的辦園場地非常難找，直到2010年初，小惠終於在東圃某城中村找到瞭稍為理想的一棟工廠改裝的樓房，開辦瞭一間幼兒園。

　　由於收費的低廉，一下子就招到瞭80個孩子，但馬上又遇到瞭新的問題，老師不夠。

　　隨後她讓在花都打工的妹妹和一些朋友過來做老師。“她們確實沒有做過老師，但很願意做。我是幼師畢業的，我相信我能慢慢教會她們。”

　　幼兒園開辦兩年來磕磕碰碰發生瞭不少事，房東黃先生一直有些提心吊膽。因為幼兒園發生事故，房東就要負連帶責任。“有一次一名老師因為心情不好把孩子打瞭一頓，可能是孩子手臂被弄傷瞭，傢長找上門來，最後賠瞭錢。”

　　黃先生的房以前租給人辦工廠，設計也是按廠房樣式，過道很窄。這裡幾乎所有的樓宇都是“握手樓”、戶外活動空間很小，孩子們戶外活動就是睡午覺後老師帶出去曬曬太陽。“孩子們真的可憐，像籠子裡呆的小動物一樣。”黃先生說，“這兩年工廠不好辦，我才租給他們辦幼兒園。這次把孩子燙傷瞭，居委會找上門來，我再也不敢租給她們。”

　　居委會關掉學校，陳小惠感到很委屈，她說，孩子的傷並不重，老師也不是故意的。“再說城中村符合條件的場地本身就很少，城中村幼兒園都是沒有證的。”

　　陳小惠說的也不錯，按照現行規定，想要辦一傢幼兒園必須提供房屋檢驗合格證、消防許可證、食品衛生證、保育員健康證，隻有四證齊全瞭，教育部門才會接受材料，然後再審批給予辦園。

　　但是城中村九成九的房子是達不到要求的，首先消防許可證就辦不下來。

　　“黑園”存在，居委會負責人也表示無奈，他說城中村外來工子弟眾多，急需解決沒人看管問題。雖然大多數幼兒園沒有證，但全部關瞭孩子怎麼辦？

　　其實，幼兒園“入讀難”狀況在廣州已持續多年，而這些藏身於城鄉結合部以及城中村中規模小、收費低、師資弱的無證幼兒園，在巨大的市場需求下漸成氣候。

　　據瞭解，廣州公辦幼兒園不足10%，即使加上村、鎮的也不足30%。據2010年公開的數據顯示，全省有5000所無證幼兒園，廣州保守估計至少有300所，天河區就有70多所。而2010年天河區學齡前兒童入園學位數缺口達2048個，預計到2013年時，這一數字將“翻三番”達到8754個。

　　然而這種無資質的“幼兒園”由於不在政府監管視野內，存在巨大的隱患，他們選人用人標準低、管理亂，往往成為虐童事件的重災區。

　　困境二 收入少租金貴民辦園難贏利

　　在很多城市，“入園難”成為很多傢庭的一大心病。公立幼兒園太少，更多的孩子因為傢長找不到“門路”，隻能進規模小、管理差的私立甚至非法“幼兒園”。在廣州，民辦園幾乎占據學前教育大半壁江山，然而單一的收入來源、高額的場地租金，是眾多“先天不足”民辦園發展的“掣肘之痛”。

　　“從2007年開園，喜洋洋的收費標準按照滿員配置275個孩子的成本核算，月繳費1380元/人，雖然現在漲到1680元/人（含保教費、夥食費），但我們還是負債的。”海珠區喜洋洋幼兒園謝園長進一步解釋，“主要是小區幼兒園的租金太貴”。

　　據悉，按照120人每人每月1500元的托費計算，月入約18萬元。除去每月約9萬元的房租、8萬元的職工工資，再加上夥食、水電等日常開銷，幼兒園結餘甚少。

　　“小區配套的幼兒園，房租隻有二三十萬，最便宜的是每年19萬。而喜洋洋是每年100萬，而且是商業用電用水。”說到在商業用地上辦園與在教育用地上辦園的成本差異，謝園長對小區配套園羨慕不已。

　　如此算來，民辦幼兒園的經營狀況可謂捉襟見肘。今年6月底，她原本打算預收學前班的年費還掉一部分房租欠款，但最終沒有撐過去。

　　據瞭解，目前民辦園的運轉幾乎全部依賴學費，尤其是城中村，學費哪怕提高一點點都可能對他們造成影響，加上房租也是最大開支。城中村幼兒園的經費問題成為制約發展的一大瓶頸，所以根本沒有錢請好的老師。

　　陳小惠的幼兒園雖然條件很差，租金也要2000元/月，另外還要向當地城管、公安等部門各繳納幾百元的管理費用。幼兒園基本處於保本狀態。

　　創辦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荔灣區合興幼兒園，如今在廣州已擴張到8傢，董事長麥馥燕介紹，該園幼兒保教費最高的每月1100元，最低的650元，價格便宜，適應大眾，且條件較好，滿足瞭傢長需求，招收的幼兒達到瞭較大的規模，“但年復一年我們僅僅是微利”。

　　麥馥燕說能賺錢的幼兒園大多是高檔的雙語幼兒園，由於收費的高昂，高檔幼兒園也存在很大的風險。但她也強調，“民辦園的收費標準根據成本核算，報教育、價格主管部門備審批。我們的定價是普惠性標準上浮或下調，看社會的需求制定。太高收費，接受群體少，是有一定的風險。”

　　作為廣州市政協委員的她始終認為，幼兒園孩子的傢長大多是工薪階層，普通幼兒園才是學前教育的主體和社會的需求。

　　困境三 申請專項經費遭遇“玻璃門”

　　如何突破“彈簧門”，補齊民辦園“短板”？

　　廣東省學前教育三年計劃明確提出，到2013年，基本解決“入園難”、“入園貴”問題，全省學前教育毛入園率達86%以上。同時，加強公辦幼兒園建設，每年新建一批普惠性公辦幼兒園，力爭2013年，各縣（區、市）公辦幼兒園占比30%以上。

　　然而時間已過去兩年，效果卻不如人意。一些教育界人士表示，2013年，各區、縣級市公辦園占比30%以上的壓力不小。“新建、擴建要時間周期，能否把一些具備公辦性質的幼兒園認定成市、區教育局統一管理的公辦園非常關鍵，但目前這一進程受阻。”

　　荔灣、番禺、白雲等是學前教育大區。以白雲區為例，該區目前有幼兒園308所，其中教育部門辦園僅12所，其他公辦形式的40餘所。按照計劃，2013年，公辦園要到達90所以上，缺口實在太大。

　　缺口要靠生存艱難的民辦幼兒園承擔，似乎又太艱巨，因此如何盡快補齊民辦幼兒園“短板”？加大扶持民辦幼兒園的力度的呼聲就提到瞭日程上來。

　　“要集中社會力量辦園，政府要加大對‘普惠性’民辦幼兒園的財政資助，同時加強對民辦園的監管，確保規范收費保證教育質量。”廣州市政協委員市教育科學研究所副所長傅榮呼籲。

　　此前廣州等地也出臺扶持政策，鼓勵民間資本參與學前教育。

　　廣州市財政曾拿出1億元專項經費，采取競爭性分配的方式，資助普惠性民辦幼兒園。享受財政資助的民辦幼兒園，前提是不允許向老百姓高收費，收費標準略高於同等級公辦園。

　　然而，目前民辦幼兒園卻面臨“玻璃門”和“彈簧門”。有園長告訴記者，這筆錢是非常難拿到的。“材料都準備瞭兩個多月，報上去上面來檢查瞭幾次，一拖就是一年多。”一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園長抱怨。

　　但這筆扶持資金至今仍不見蹤影。不久前，廣州市人大常委會的學前教育專題詢問會上，有人大代表質疑為何今年安排的3.05億元專項資金才使用8500萬元，剩下2.2億元躺在那裡“睡大覺”？

　　教育部門回復是：“這部分財政安排資金要通過以獎代補形式或資助的形式才能用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要求先有《辦法》再撥付”。

　　除瞭沒有資金上的扶持，條件好的園想擴張也拿不到教育用地。這名園長告訴記者，“運營成熟後，也想過‘復制’幼兒園，但沒有場地。好地段的商業用地，每年房租就是幾百萬。”因為爭取不到教育用地，她開設分園的計劃一直擱淺。

　　並非隻是生存空間上的“擠壓”，還有民辦園的幼兒教師向公辦園流動。因為公辦園幼教不僅工資較高、福利好，還有職稱評定、退休金。如何招到並留住人才，成瞭民辦園發展的又一大瓶頸。

　　近年來，為瞭提高幼兒園的師資力量，麥馥燕開始奔赴江西、湖南招聘。“這使民辦幼兒園非常尷尬。即使努力去做團隊建設、教師建設，但依舊改變不瞭教師流失的現狀。”

　　政府要為民辦園

　　培訓師資雪中送炭

　　周刊速評

　　劉茜

　　“廣州入園難，入好園更難。”如今，隨著城市化推進，不少城市學前教育供需矛盾不斷擴大，“入園難”已成普遍現象。

　　在公辦幼兒園難以滿足社會需求的情況下，在不少城市占七成左右的民辦幼兒園承載瞭解決“入園難”的巨大責任。然而魚龍混雜的民辦園在出現“虐童事件”後，不少人在呼籲開除違法老師，把不合格的幼兒園關掉。事實上，簡單化地辭退當事人、關停相關幼兒園並不能解決已經擺在眼前尖銳的供需矛盾。

　　雖然廣州市提出瞭發展公辦幼兒園的三年計劃，但兩年多過去瞭幾乎還在“原地踏步”。有人說，要等政府的計劃實現可能我的孩子都小學畢業瞭。

　　對於“入園難”，我那些年輕同事們常常也是焦慮的，他們經常咨詢我當年如何解決孩子上幼兒園。我是幸好趕上報社幼兒園的末班車，其實報社幼兒園條件即使與公辦幼兒園比也非常一般，活動場地也很小，然而卻讓傢長和孩子受益匪淺。其實道理很簡單，報社幼兒園老師的素質都很好，幾乎都是從最好的幼師畢業的。有一次，我外出采訪回來晚瞭，先生又在外地出差，孩子沒人接，大冬天晚上九點瞭，小陳老師還耐心帶著孩子在報社傳達室裡等。

　　兒子現在還記得搶小朋友的橘子吃，小陳老師是如何給他講狐貍多吃多占把牙磕掉的故事。還有他每天晚上收拾書包、寫字、疊衣服一定要整齊的習慣都是在幼兒園養成的。

　　所以我一直認為，幼兒園硬件條件其實並不是最重要，關鍵是要有愛心素質好的老師。

　　蘇霍姆林斯基說：“熱愛孩子是教師生活中最主要的東西。”幼兒教師所從事的並不是簡單“保姆式”的看管小孩，而應是引導幼兒心靈成長，塑造兒童靈魂的高尚職業，從事這個職業特別需要以愛為核心的職業道德。這既需要在崗前的專業教育中加大職業道德的培養力度，使幼教從業者愛崗敬業，具備最基本的善惡是非判斷能力，堅持做人的基本倫理道德底線，同時也需要在上崗後的平時考核中加大職業道德的權重。

　　“虐童事件”發生後，溫嶺市教育局副局長滕林華回應，當地幼師實際持證率僅為40%，為彌補師資不足，當地幼兒園基本實行“先上崗、後考證”。

　　事實上，這一現象並非溫嶺特有，民辦幼兒園教師“無證多，學歷低”的問題在廣東同樣顯著。一項調研顯示，廣東學前教育如今出現三個“弱化現象”：隨著幼兒園數量的猛增，合格教師弱化；政府投入多側重幼兒園校舍建設，師資素質弱化；無編制、低待遇，教師隊伍的穩定出現弱化。

　　“虐童事件”發生後各界也在呼籲，要設置老師準入門檻、測評標準等，但是在很多民辦幼兒園，老師沒有編制，前幾年連勞動合同都不簽，說被開除就被開除。相當一部分人每月工資隻有一千多元，甚至還沒有保姆收入高。如果一味強調設置瞭門檻誰還願意幹？

　　“目前，幼師可以說是最需要人才卻最留不住人才的崗位，要求老師會彈、會跳、會寫、會畫，但是收入卻和付出不成正比，長此以往，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不會在這個領域幹很久。園方招人標準也隻能隨之降低。”一名園長說。

　　因此，政府加大對民辦園的投入才是解決根本，才能通過良好的待遇吸引更多高素質的教師進入幼教隊伍。就短期的改善來說，要提高在職幼教老師的素質，需要通過培訓實現，而民辦園的培訓經費也必須要有政府的補貼。

　　但我們看到，政府對學前教育的撥款大多花在公辦園設施建設上，而2.2億元躺在那裡“睡大覺”也不願意為民辦園培訓師資雪中送炭。

　　雖然幼兒教育還不屬於義務教育，但政府部門的責任一點都不能少。開辦幼兒園需要民間資本投入，面對著無數入讀公辦幼兒園無門的人來說，政府確實不能撒手不管。記者 劉茜（南方日報）